你想怎樣死——談《安樂死》
北京「兩會」上提出了不少改善民生的良策,包括老人如何養老,但沒談過老人如何去死。
被動與主動的「安樂死」
香港人一聽「老人如何去死」的論題一定會嗷嗷叫:大吉利事!還在生歐歐地活着,怎麼就「死死死」的呢。
魯迅先生明智豁達,一早就同情了那個說真話的人,那人不合時宜地對一個剛生下的孩子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因而遭一頓胖揍。
討論如何去死,在今天也許也會在網上遭到無辜的語言胖揍,雖然那些網暴者也會有面對死亡的一天。
孩子生下沐浴着希望之光,人的老去死去卻是一場陰晦的腥風血雨:疾病纏身,失能失智,久卧在牀。自己痛苦,家人也連帶受罪。在香港,有能力的家庭還能請個菲傭或印傭姐姐,沒能力的便輪候政府的安老院。悲苦的是獨居獨自離去的老人,直到其住所傳出異味才會被人發現。
這場面真是想想也毛骨悚然。
親眼見過內地家中老人走向死亡。老人開明,早有吩咐:一旦病重,一不進ICU,二不上呼吸機。但到了那一刻,做兒女的腦袋空白,第一時間便違背老人意願送去ICU,插上呼吸機。一個多月過去,老人呼吸着其實已死亡,兒女們盡孝着其實也明白老人已死亡。
醫生從進ICU的第一天起,已用很人性的語言告知:老人是永遠不會醒來的,離開了呼吸機,老人就等於走了。但家人堅持着繼續「治療」。直到有一天醫生說:你們作為兒女已經做得很好了,但老人永遠不會知道你們所做的一切。到那一刻家人同意按下呼吸機的供氧鍵(俗稱「拔喉」),老人身體迅速失去生命的顏色,仙遊去了。
這體現出生物倫理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被動安樂死。
筆者在那一刻反思:一個多月,對金錢,對病人,對親人,都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掙紥。如果周遭有法律認定的「安樂死」氛圍,事情是不是會結束得更利索而無需作徒勞的拖泥帶水的拖延呢?
人的出生身不由己,但死亡卻能自主決定。當一個人認為其生存已對社會毫無價值,他也享受不到生命的樂趣,在意識清醒時選擇結束生命,體現自主生命的尊嚴。這便是:主動安樂死。
筆者認為逐步進化到「主動安樂死」是文明的進步。
內地還沒有這種氛圍,香港更沒有。
西方的主動安樂死
西方部分國家如瑞士、比利時、新西蘭、加拿大……「安樂死」已在法律層面確認合法。因此人們生前選擇「主動安樂死」也不算驚天駭俗。
電影《佐羅》(Zoro)的扮演者阿蘭德隆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帥殺天下,如今已不復當年無敵的勇俊,息影良久。近兩年重又引起關注,並非有新作問世,而是他在生時宣佈選擇了主動安樂死。
筆者觀看過一檔香港電視節目:香港著名藝人曾志偉的女兒曾寶儀遠赴瑞士「安樂死」現場的訪問。主動「安樂死」者大衛教授104歲,來自未全面承認「安樂死」合法的澳洲,他坦言:「在我不能自由旅行、不能自在閱讀想讀的書、沒辦法好好教書,那時我就覺得差不多了,我該離開這個世界了。」
催化劑是他在夜裏摔了一跤,但無力爬起,三天後才被上門的清潔工發現。
現場看到大衛微笑地與家人安詳而溫馨地擁抱告別,然後被推進一間小房,房門關上,實施過程保護私隱。小房間傳出了優雅的音樂……
那天陽光和煦,照耀着「安樂死」全程,令死亡散去了它的陰晦悲愴,表現出與嬰兒降臨世界時的詩情。
上海的被動安樂死
還是從電視節目得到的信息。
上海某大醫院,病人失去意識數年,但由各種喉管和呼吸機維持着呼吸,其狀態與死無異。節目表現了主治醫生、醫生團隊與病人家屬多次坦誠的溝通討論,有了逐步減少用藥直至零用藥的共識。病人失去了藥物支持,某天自然地停止了呼吸。
親人和家屬低頭鞠躬,向被疾病折磨數年、人事不省的病人告別,讓他有了尊嚴離開的一刻。
這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被動式「安樂死」。
筆者未作過調查到底有多少內地民眾理解、支持這種告別生命的方式,但從身邊內地朋友支持「安樂死」的趨向可看到:人們對生命的自主有了越來越強烈的自覺,生命不屬於任何人而只屬於自已,因此該由自己來決定如何活着,如何死去。
當然也有人反對被動的安樂死。
筆者在家中老人入住ICU期間,每天下午前去探望老人,常與一些探望者相遇,日子久了便會閒聊幾句。有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告知,ICU裏躺着的是他父親,已靠呼吸機躺了好幾年,享受的是公費醫療制度。他說:老爸一天還有呼吸,他兩萬多元的退休金就一天照發。就讓他躺下去唄。
說話時,男子為自己用這一招保住了父親的退休金而稍露得意。他當然不會聽從醫生的建議實行「拔喉」的被動「安樂死」,寧可讓他的老父生不如死地躺在ICU,而做兒子的月月「袋袋平安」那兩萬多元的退休金。
這批人應是內地實行「安樂死」的反對派。
「安樂死」在香港的現在進行時
香港目前沒有討論「安樂死」的氛圍。這是因為香港環境的小康富裕令人們格外地留戀生命,大多老人和他們的子女也有能力用各種措施拖延老者的生命。即使沒有經濟能力,比較健全的社會福利保障制度也絕不會讓老人遭受貧病交加的折磨或讓他們流落街頭。老者「自然死」是較堅實的社會共識。
再者香港是各種宗教活動都比較活躍的地區,大多宗教教義都禁止輕生的行為,「安樂死」會被認為是對生命的某種輕待。香港的各種宗教信眾不是個小數目。
這種種原因令「安樂死」的話題無法在香港被炒熱,無法深入討論。
但網上也有機構和組織在認真地討論這個話題。這點點星火,終有燃成火把的一天,届時更多的人便可以理性地、科學地看待「安樂死」了。
筆者從年輕時就記住了魯迅先生《立論》裏的那句大老實話: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怎樣死」於筆者已不算是個新鮮話題,早已是「安樂死」的支持者。只望有一天社會能形成強音,讓政策設計制定者如雷灌耳般牢記「安樂死」的項目,令文明的舉措可在當地落地、生根。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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